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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高考第一年落榜,第二年山大校长亲自给我写邀请信 | 莱州复读

时间:2023-06-08 12:40:02 来源:作者:

【「故事」高考第一年落榜,第二年山大校长亲自给我写邀请信 | 莱州复读】莱州信息网为你整理了的相关内容,希望能为你解答。

高考是人生的一道关卡,复读带给人的心理压力,则往往更大。本文作者曾是一名优秀学生,因为在作文题上一次剑走偏峰的尝试,遭遇成绩滑铁卢,愤而复读。过程中,有人放弃,有人失恋,有人峰回路转,也有许多啼笑皆非的故事,最终这段经历对每个人的意义,如班主任所说,“等你们年龄大一些会有答案”。

我2002年参加了第一次高考。在高考之前,我被老师寄予了非常高的期望。老师嘱咐同学时,都是“查漏补缺”,嘱咐我的时候,是“放平心态”。

于是我真的放平了心态。别人都出现了考前焦虑症,要么吃不下饭,要么睡不着觉,我则吃得香,睡得沉。早晨我妈喊我起床,我赖了一会儿,我妈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今天高考啊!你打起精神啊!”

到了考场上,我心态依然很平,答题答得十分顺手。然而,由于我心态太平,作文写走题了。

那年作文题是“心灵的选择”,阅读材料是:你登山时遇到暴风雪,在你跑路时,发现一个冻僵的人。你是选择独自求生,还是冒着死掉的危险去救他?

我用正楷一笔一划地选择了独自求生。

我不但这么写了,还很得意,觉得自己思路不俗。结果教我语文的翟老师说:“你准备复读吧。”

果然不出老师所料,我最擅长的语文创了历史最低。这一下导致总成绩崩溃。

最后,我的总成绩是594分。在那之后,我无数次假设,如果我的作文正常发挥,我将是怎样的成绩,但凡事都没有如果——如果我当年买几套房子,我还发了呢,对吧?

594分是一个比较尴尬的成绩,现在的孩子可能没有直观的感受,我看了近两年的高考分数,动不动就上700,当年可不这样。我班的芥根同学考了630分,就能在山东排文科130名。我虽然不知道名次,但也比一本线568分高出许多,所以还是可以挽救一下的。

我原本是想到外地上大学的,但自己既然没考好,也就不想那么多了。报了山东大学。可是等报完之后,互相一问,我发现600分左右的同学全都报了山大。

当时我就有一点不好的预感。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真是准。那年,由于过于扎堆,山大的分数奇高,我彻底凉了。将近一个月后,我收到了山东师范大学历史系的通的知书:“恭喜你被我校录取。”

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对着山师大的通知书叹气。考砸就算了,报志愿又报砸了,教我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就在这时,我接到好朋友老芋头电话,老芋头读的是理科,考了656分,报了南京大学,但南京大学的录取线是660分,他也凉了。

他在电话里说:“我活了将近20年,一直浑浑噩噩,不知道要干点什么,有时候觉得自己活得没有目标,真没什么意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说:“啊?”

他说:“我要去研究导弹,把我做出的第一枚导弹丢到南京大学,炸他娘的!有眼无珠的垃圾学校,今天拒绝了我,我让他后悔都来不及!”

我当时还在考虑要不要去山师大。讲道理,山师大也还凑合,我又爱学历史,我爸妈都觉得老师是天底下最好的职业了,都劝我去。

但是老芋头说:“咱俩回去复读吧!今年运气不好,明年运气还能不好吗?”

我还在犹豫,老芋头又道:“山师大和山大都在济南啊,你天天看着旁边的山大,心里不膈应?”

我一想,还真挺膈应。于是我说:“好!”

估计我爸妈也有点不甘心,所以我宣布要回去复读时,他俩也立刻就同意。

我回学校报名复读。接待我的老师跟我很熟,听说我要复读,都要高兴死了:“哎呀欢迎啊!今年学校有政策,一本线以上的学生,不收学费的!”

复读班早就开课了,很多学生考完之后觉得没戏,连录取通知都不等,就回来复读,我算回来晚的。当我背着书包走进教室时,大家都在埋着头看书,我先认出了几个老同学,小声跟他们打招呼。

二狗正在做题,他见我出现在复读班里,一脸迷茫,当他确认我也是回来复读的之后,突然情绪失控,把笔一摔,伸出双臂抱住了我,发出震天的“哈哈哈哈哈”声。然后,他一边鼓掌,一边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其他同学,有我认识的,有我不认识的,都在二狗的带动下鼓起了掌,喊起了“热烈欢迎”。

二狗说:“回来得好!我一点也不郁闷了!”

我这才明白,我是唯一一个一本线以上的复读生,排第二的比我低30分,而第三名,只有500分出头。怪不得我的出现,让这帮孙子们欣喜若狂。

在复读班里呆了两天,我时时刻刻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悲哀,并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回来复读。于是我给老芋头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学校。

但老芋头说他不来复读了,因为南京大学降了4分,正好把他录进去,他正准备收拾东西,出远门玩一趟。

我说:“你不是说南京大学垃圾吗?”

老芋头说:“还……还行吧,算是个985。”

我说:“你不是要造个导弹炸它吗?”

老芋头说:“哎呀,一时冲动,冲动。”

我问:“给了你什么专业?”

老芋头说:“地球物理。”

我问:“你不是要研究导弹吗?”

老芋头道:“地球可比导弹大多了,挺好,挺好!”

我愤怒道:“瞅你这谄媚样儿!”

老芋头不来,我在学校形单影只。二狗虽然也算朋友,但他太愚蠢,我敢保证他就算复读一年也只能上个二本。想想未来灰暗的一年,我真有些怄得慌。

那天我回教室,看着黑压压的教室,心里十分失落,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正睡着呢,我突然被一阵鼓掌声吵醒。抬头一看,只见二狗和一众同学正在拼命鼓掌,口中几乎是狂喜地大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欢迎,热烈欢迎!……”

我站起来一看,三包正一脸不知所措地被大家围在中间,他有些慌乱,还有些垂头丧气。我立刻欢快地冲上去,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三包,我们班的第二名,高考成绩618,好死不死报了北京外国语大学,落榜。

三包回来之后,我就不再是复读班里最郁闷的人了。既然三包能回来复读,我又有什么不行的?于是我真正开始静下心来,整理前几年做过的笔记,投入到复习之中。复读班的班主任屠老师,过去曾教过我和三包,常叫我俩到他办公室去,进行思想上的疏解,问我们有什么困难。

屠老师说:“学校很重视你们,有困难要及时向我反映,学校会尽可能给你们创造条件。”

这话就说得很露骨了——学校显然指着我们明年冲俩名牌大学呢。

我其实没什么好疏解的了,而三包不同。他正经历我前几天那种心境。我常看他坐在座位上,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什么也不做。

大约有一星期的时间,三包情绪一直不好,中间还发过一次烧。你跟他打招呼,他爱搭不理。你带他出去遛达,他也一路无话。我问他调剂到哪了,他没好气地说:“烟台师范。”

我说:“你看,人生主要看运气。我调的是山东师范……”

他打断我,说:“你给我滚!”

其实我接下来想说的是:“回来复读又焉知非福?”

那天散了步,我俩回到教室,隔着老远就听到教室里同学们又在疯狂地大喊:“热烈欢迎。”

我快走了几步,只见考了630分的芥根正瑟瑟发抖地站在屠老师旁边,一脸惊恐地看着满屋子兴奋的同学。我还没来得及做任何反应,身后的三包早就一个箭步冲进去,抱着芥根大笑起来。

芥根,我们班的第一名,高考成绩630,山东省文科第130名。报考人大,落榜。

芥根才是真冤。报志愿前,他几经斟酌,请教了好几个老师。他想去北京,备选的学校有:北大,清华,北师大,人大。他填好了北大,觉得有点悬,又改成了清华,又觉得清华是工科学校,而且也不太安全,北师大前一年的分数也不低。最后他选择了往年分数最低的人大。

结果,人大那年的录取线是632,远高于北大、清华、北师大。实际上,芥根那年除了人大,想去哪都能成。

在芥根之后,又陆续有一些人回来复读,都是600分左右的。其中,报考山大而不得的就有3个。复读班的人员稳定下来之后,我竟然只能排第7。这种处境淡化了我的自怨自艾,让我快速进入了复习状态。

我们的教室正常只能装50多人,而复读班有近90人,大家挤在一起,老有人喊胸闷。八月的天气,汗流浃背,教室里只有两台吊扇降温,大家都十分凄苦。我们找到屠老师,说:“老师,你赶紧想想办法,再这么下去,连过年都撑不到,别说高考了!”

屠老师跟学校交涉,要来了能容纳一百人的阶梯教室。阶梯教室桌子窄小,也只好将就了。

这90人里,约有一半是本校的,还有一半是外校学生。大佐就是从市北的六中来复读的。因他留着小胡子,长得很像日本人,高中三年,“大佐”的名字在六中无人不知。这次他到这里复读,本以为无人知道此名,谁知六中来复读的也不少,于是“大佐”的名号跟到了这里。

大佐跟我同样594分,同样报了山大,同样被调到了山师大。九月开学之后,一个被山师大历史系录取的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我们班头儿还问我:咱班有几个一直没来报道的,都是你们莱州的,你认识不?我一看名单,有你的名字,你说这巧不巧!”

我听了大笑:“这不能怪我,不去报道的又不是我一个!”

那同学又说:“除了你,还有一个莱州人,叫孙xx,我想了一下,不认识这人。”

我说:“六中的,也回来复读了,正好坐我前排呢。”

孙xx就是“大佐”。由于这种缘分,我们快速亲近了起来。我们在一起的主要话题就是骂山大。

大佐说,他已经被山大伤着了,明年不管考得怎么样,他都绝对不会去山大。

我说:“你要不要炸掉山大?”

大佐说:“炸个屁,太傻了吧。”

估计学校在安排师资的时候,并不知道复读班会有这么多高分学生,所以有几个老师着实不堪,最不堪的是一个语文老师,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除了板书工整,简直一无是处。此人只会念书,不会讲课,而且古文不行,学生提问,她常无言以对。

我是无所谓,因为反正我是不学语文的。三包也不学语文,但他眼里容不得砂子,便跟班主任屠老师反映此事,希望学校给换个语文老师,但屠老师能量有限,跟学校交涉几次之后,回来劝我们:“算了吧,人家小姑娘也挺不容易。”

二狗在旁边听到,着了急:“老师,不能算了啊,他们几个不需要教了,讲台上站个白痴都无所谓——我们可不行啊!”

屠老师恼羞成怒:“你瞎叨叨什么!闭上你的嘴回去!”

三包看了看二狗,又看了看屠老师,说:“老师,你尽力了,我们领情了。”然后喊了芥根、大佐,又叫了其他几个高分生,我们七个人直接去敲了副校长的办公室门。

三包不客套,单刀直入:“张校长,我们要求换掉语文老师。”

张校长认得芥根、三包和我,要我们坐下来慢慢谈,商量个办法。三包说:“不用坐了。这老师水平有多差,你自然清楚,我们今年没考好,明年不想再出差错,所以这个老师肯定要换掉。如果你坚持不换,我们几个就去六中复读。”他说着看了几看旁边几个六中的学生,大佐心领神会,说:“六中的蔡校长打过好几次电话了,不但免学费,还提供生活费,而且给复读生配最强的老师。”

芥根也说:“是啊,在哪读不是读啊,我家离六中还近一些。”

张校长忙说:“可别胡说啊,这一换地方,心定不下来,成绩能好么?你们先回去,我尽快给你们想办法。”

两天以后,学校给我们换了个德高望重的语文老师。

复读班气氛十分压抑。我和芥根这种,算是有退路的,只要不犯蠢,重点大学还是有保证的。好多同学成绩很差,家庭条件也不好,全指着复读一次翻身,所以心理压力特别大。每次大考小考,都有人憋不住掉眼泪。印象最深的是七中的一个女同学,高考成绩擦着专科线,学习十分刻苦。除了吃饭上厕所,就是看书、做题。然而即使这样,成绩依然没有进步。

她坐得离芥根近,常向芥根请教问题,芥根来者不拒,讲得很耐心,但效果甚微。有一次我们闲聊,谈起这个同学,芥根摇头说,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讲过几次你就能明白,她根本就听不懂。

我不太信邪,有一次她问一道立体几何题,我便给她讲。讲到一半,我发现她没有空间感,所有的立体几何图,在她眼里都是平面图。两个面很明显地互相垂直,她自己都要推演半天;有个角明明是个钝角,只因图上画得像个锐角,她就迈不去这个坎儿。

如果努力程度决定成绩高低,她应该是成绩最好的,可偏偏不是这样。正因如此,她心理压力巨大,常常精神崩溃哭起来,我们也只能干着急,没有办法。

第二年高考,她的成绩又擦着专科线。

胡子是个五大三粗的男生,那已经是他第三次复读。他留着络腮胡,脱发严重,隐隐有中年人的气度。因年龄比我们都大,他便常以大哥自居,有些好为人师,老师讲课时,他常语出惊人,与老师就一些观点争辩起来。老师无奈,只好请求他暂时听下去,留着问题下课再探讨。

他这次复读,是因为志愿没报好。事实上,复读多了,并非好事,因为那几年高考政策一直都在变化,他第一年考的时候只考单科,第二次就考综合了。第三次教材又变了,很多知识要重新来,所以累得很。尤其是政治这一科,遇上换届,很多重要的说法有变化,简直要了他的命。

我上大二时,回高中看望屠老师。当时屠老师仍在带复读班。他要我去给复读班的学生讲几句话,鼓舞一下大家。我一进教室就看到了胡子,感到万分惊讶。后来才知道,胡子不但继续复读了下来,而且荣任复读班的班长。

胡子于2005年考上了山师大。如果我没记错,2002年,他考的就是山师大,但因专业被调剂,他愤而复读。

从夏季到冬季,复读班的人员一直在不停地变化。有人受不了复读的压力,便翻出已经收到的调剂通知,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上了学。有的人虽然本科过线,但分数太低,选择回来复读,但几天过后,退而求其次地报了专科志愿,然后走人。进入九月份之后,该走的走了,却又开始陆续有人回来——有人去读了大学,却发现学校太差或专业太差,于是退学回来复读。

洛总是我高二时的同桌。他成绩一般,考了个专科,拿着通知书就去了。但没过几天就回来了,闹着要复读。大家问他原因,他说:“那学校太销魂了,我是坐着牛车赶到学校的。”

芥根说:“原来你那学校是在郊区啊!”

洛总纠正道:“错。是在郊区的郊区。”然后他详细地讲了自己的经历:先坐飞机到哈尔滨,然后坐四个小时火车到某处,再坐六个小时长途汽车到某处,然后再倒一次长途汽车,到了一个村子旁边。最后在村里租了个牛车,把他送到了学校。

我听了糁得慌,说:“学校大吧?”

洛总说:“大个屁。有咱学校一半大吧。出了校门,四处都是荒野。这哪是上学,这是发配呢!”

洛总从祖国的郊区跑回了复读班,连已经交出去的大学学费都没心思要回来。他又熬了一年,成绩略有提升,读了一个还算凑合的本科,算是有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驴哥则正好相反。

他原是七中的,坐我身后,每天趴在桌子上写写算算,看上去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话不是很多。我听其他七中过来的同学叫他“驴哥”,这名字太有辨识度了,所以我一直注意他。后来我终于忍不住这个好奇心,转过头问道:“哎,他们为什么叫你驴哥?”

他不太高兴地看了我一眼,说:“关你屁事啊!”但不知为何,他就那么一直看着我,看了五秒钟突然憋不住,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抽气,发出了:“啊~啊~”的声音。我恍然大悟,这外号真是名副其实。

我不知他笑什么,觉得这人脑子有病,结果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也太滑稽了!”我一照镜子,发现鼻子上有一坨钢笔水。就这么点破事儿,他能笑出驴叫,真不是一般人。

然而,驴哥只是情绪高涨地复习了两个多月。国庆节之后,我们搞了一次全科测验,驴哥成绩很不理想,从此他情绪陷入波动。我曾在公用电话那里看到他在电话里问:“我的通知书寄丢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我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他被调剂到本省一个挺破的专科学校,为了表示他对调剂结果的不满,他还当着我们的面把那通知书叠成纸飞机,从五楼扔了出去。

谁知那个专科学校虽然破,但并不通融——当时国庆节都过了。

驴哥无心向学,整天魂不守舍。据说他早晨四点多在宿舍的厕所里掉眼泪,常跟人念叨复读班是监狱,他死也不想呆在这里了。

驴哥一直熬到11月底,忽然精神焕发了起来。那天他收拾好了东西,向我们一一道别,说是要上大学去了。——他家不知道动了什么关系,花了多少钱,给他找了一家大学,还是本科。

驴哥走时,很多人都非常羡慕。在复读班里呆四个月,很多人已经没有了当初那种知耻而后勇的热情。有些因不满调剂而来复读的同学,已经后悔没有按时去报到。

那次全科测验,也把我妈搞得很颓废。我那回没考好,落到第19名。要知道,我自上学以来,没出过前10,这个名次让我妈觉得复读是错误的,她不怀疑我的实力,却开始怀疑我的心理素质,担心我明年连山师大都考不上。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妈拿着山师大的录取通知书来找我,说:“要不你还是去山师大读书吧,我电话问过了,你现在去,他们还是要你的。”

我当时不太清楚父母的压力。一年多之后,我从北京回老家过寒假时,才知道,当我回去复读时,我们村已经有很多关于我的传言。有人说我从小到大成绩其实一直都不好,所谓的成绩优秀都是自己吹的;也有人说我高中三年屁都没学,光忙着谈恋爱,所以最后考砸了。这让我第一次尝到了鼓破万人锤的滋味。

我每天在学校,并不知道这些流言,而我父母每天与人打交道,总是在这些流言中打转,心里的压力可想而知。

国庆节,我们没有放假,但已经上大学的旧日同窗们却纷纷回来探亲。大学是塑造人的,虽然只上了一个月大学,但这些大学生们都比我们这些土高中生洋气一些,最明显的是女同学大多都拉直了头发。

我有个姐妹儿,天生卷发,我就给她起了个外号“方便面”,那次回来,跑到学校找我玩。她也拉直了头发,我一见面,脱口道:“方便……哎哟不对……是挂面!”导致她对我很不满。

她高考成绩比我多十几分,考上了山大。她看我吊儿郎当,没有奋发向上的气象,便要为我打气:“你别吊儿郎当的,明年好好考,来山大给我当师弟。”

我气不打一处来:“我是有气节的,明年就算山大来求我,我也不去。”

也有山高路远跑回来秀优越感的。七中一个考上二本的男生,在我们教室门口跟他昔日的同学瞎吹牛逼,说他学校占地三万多亩,宿舍就跟五星级宾馆似的,而且一进大学就有仨女生追他。然后他说:“人得往前看,该上大学上大学。复读有个屁用?你看上去是耽误一年,其实一步赶不上,步步赶不上……”

站在那人跟前的,是三包的同桌陈大灯。三包看不得陈大灯唯唯诺诺的熊样儿,走过去搂着陈大灯的脖子,说:“你这同学真牛啊,一看就是考上北大了。”

来探亲的大学生络绎不绝,搞得很多复读生自伤自怜,情绪低落,这引起了屠老师的警觉。为此,他要求学校保安不再放人进校,而且特意开了个班会,说:“他们上大学,你们不用羡慕!他们的未来这就定型了,你们可还是前途无量哪!”

坐我前排的周大眼,在这短短几天里,情绪简直要崩溃。他的女朋友考上重点大学走了,他留下来复读,决定明年考同一所大学团聚。女朋友说好国庆节一定回来看他,却一直到最后一天也没出现。那时没有手机,打座机也找不着人。周大眼望穿秋水,最终得出结论,女朋友不要他了。

那天下了晚自习,我在回宿舍的路上经过公用电话,发现一个人影蹲在墙角里。走近一看,是周大眼。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周大眼看到是我,说:“你能不能给刘素打个电话?我打她宿舍电话,她室友总说她不在,我怀疑她是不想理我了。”

刘素就是他的女朋友,也与我相识。我拨了刘素的宿舍电话,响了半天,没人接听。我说:“没人接,回头再联系吧,赶紧回宿舍睡觉吧。”

周大眼点了点头,跟在我后面回了宿舍。一路没什么灯,黑漆漆地看不清路,我们穿过校园,走过一个长廊,走进灯火通明的宿舍楼时,我回头一看,周大眼脸上全是眼泪。

没多久之后,两人果然分手了。

第二年,周大眼仍然考上了刘素的那所大学。大二时,我回莱州见过周大眼,说起刘素,我问:“你后来联系刘素了吗?”

他说,没有。他曾在校园里遇到刘素,然后不即不离地尾随她走回宿舍。但他没有打招呼,此后也再没有见过她。

2003年的高考遇上了非典,我们那里不是疫区,但也被搞得紧张兮兮,草木皆兵。很多村镇严防死守,控制人员的进出。如果你是从北京返乡的,一旦踏入莱州地界,就会被控制住。我班的卤蛋周末回家探亲,如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两天之后我们才知道,他们村有两个人从北京逃回家,被发现后,全村隔离。

消息是卤蛋的好朋友老耿带回来的。老耿说,他好不容易打通了卤蛋家的电话,卤蛋在电话里都哭了,说:“我们村儿被穿制服的包围了,村口还有人放哨,上头会不会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啊?”

老耿一边跟我们讲,一边笑得不行。

半个月后,卤蛋的村子没人有异常,隔离解除。卤蛋回学校,每一个看到卤蛋的人都憋不住笑。卤蛋莫名其妙了好几天,终于得知老耿在背后诋毁他,想揍老耿一顿,被我们调解开了。

班里最怕死的是章军。他不知从哪里查到,说SARS病毒在空气中暴露两小时,就会死掉。为此,他从食堂打了饭,总要放置两个小时,然后再吃掉。我们教室人员密集,空气流动性很差,总弥漫着他的饭味,引起一些同学的不满。有人向章军提意见,章军总会愤怒地说:“我死了你负责吗?”

其他人不理解饭味儿和章军性命之间的关系,但章军意志坚强,大家就忍下来了。

但是某天早上,章军不太舒服。他感觉不好,查了一下体温,果然发烧了。据目击者称,章军看体温计的时候,脸就煞白了,嘴里念叨“不行,我得回家,我得回家”,连假都没请,就跑回了家。

当然,也是虚惊一场。章军回家后,当天就退烧了。他给屠老师打电话说要回来,却被屠老师拒绝:“万一真是SARS,把大家都传染了怎么办?你在家观察一周再说!”

2003年的高考提前了一个月,据说是非典的缘故。考试那天,正好是我的生日。

考试前一天晚上,我们照例在学校上晚自习。屠老师说,大家静一静,我们开个班会,最后一次班会,我给大家讲几句话。

我以为屠老师的讲话无非是打打劲,再叮嘱大家一些老生常谈的事项。然而屠老师看了看大家,说:

“请大家转身,看看我们教室后面的黑板。”

后面黑板上的内容,是我们刚入学时写上的。那时,屠老师要每一个人把自己想考的大学写上去。我还记得,芥根和三包写的是北大,我写的是人大,大佐写的是厦大。

屠老师接着说:

“今年,大家是第二次高考了。有的是因为考得不好,有的是因为报的不好,总之,是因为不如意,才到了这里。所以,你们不只是同学,而且是患难之交,希望你们能珍惜彼此。这是我说的第一点。

“第二点我想说的是,有的经历开心,有的经历不开心,但都是你们的财富。你们一定以为自己耽误了一年,是个损失。但我不这么认为,到底是不是损失,你们可以在心里留个问号,随着你们再年长一些,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

“第三点。明天要考试,你们一定有人开始紧张了,而且比去年更紧张。这很正常,但其实没有必要。因为——”

屠老师很自信地笑了笑,说:“我的运气特别好,我带的毕业班,最终高考都超过了平时的水平。所以你们放心去考就是了。”

大家完全没有当真地笑了笑。

但是屠老师突然很严肃地说:“我是认真的,没有跟你们开玩笑。我向你们保证,你们中的一大半人,都会比黑板上考得好。”

后来我留意了一下同学们最终考上的大学,在我记得住的二十多个人中,真的有十多个人,考上了黑板上自己写下的目标大学。

尽管有屠老师运气的加持,我还是没敢如第一次高考时那样心态平和。尤其是在写作文时,没再敢出奇制胜。那年的作文是“疑邻盗斧”,我思考再三,选择了一个最为保守、稳妥,但也不太可能得高分的思路。现在我甚至想不起具体都写了什么东西。

山东不鼓励复读,所采取的政策是给应届生全部加10分。那年我考了627分,全山东55名。大佐考得不如我高,但也远高于上一年的成绩。

成绩公布之后,屠老师拿来两个信封,交给我和大佐。我们打开一看,是山东大学的邀请信,信中介绍了山大的好处,并在最后写道:“欢迎您今年报考山东大学。”信的最后,是山大校长展涛的签名。

大佐看看我,我看看大佐,最后憋不住笑了起来,觉得这也太戏剧化了。

最后大佐填了厦大,我填了人大。

从那以后的好多年,有人知道我复读过一年,常会问,复读是什么感觉?对你有什么影响?

那一年里,确实人人都承受着很大的精神压力,然而却又不是充斥着焦虑,而且时间越久,留在脑海中的越是那些开心的人和事。

从那以后,当面临一些挫折,我的神经也确实更坚强一些。这不是什么鸡汤,那根神经就像是具象化了一样,我简直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当然,复读也给我带来了很实际的负面影响,每当想起这一点,我内心就如同黑夜中被春蚕啃噬的桑叶一样,久久放不下。

2003年,我作为新生进入人大,立刻有莱州的一位师姐电话联系我,说:“师弟,我是大二的莱州师姐,欢迎你考进人大!”

我忙客气:“师姐您好!以后请多多指教。”

师姐道:“周六有空吗?咱们莱州老乡有个传统,每年新入学,都一起吃个饭,给新生接风。”

我忙答应下来。

周六我如约而至,先见到了初次谋面的师兄,接着进了包间,见到了那位笑得前仰后合的大二师姐。

她笑得又开心又得意,而我则火冒三丈。

她根本不是什么狗屁“师姐”,而是老芋头的高中同桌。

- END -

作者 | 梅花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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