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一代宗师》是著名导演王家卫“数年磨一剑”,聚集强力阵容倾力打造的又一力作。影片上映以来备受影评界关注,荣获国内、国际多项大奖。2014年第33届香港金像奖评选中,该影片更是独得12项大奖,创造了又一个奇迹。如果说几十年前,电影的存在仅仅是为大众提供了娱乐,那么在评委与大众的欣赏水平日益提高的今天,一部成功的电影则需要集艺术性与思想文化性于一体,《一代宗师》正是这样一部优秀作品。

电影的双重艺术特色

《一代宗师》宣传之初,观众认为这是一部武术电影,而影片上映之后,很多影评人又觉得这部电影有很浓的文艺韵味。无论是走武术电影的道路,还是沿袭王家卫电影一贯的文艺之风,《一代宗师》都做出了成功的尝试。该电影体现了“武术片”和“文艺片”的双重性,二者的兼得也正是这部电影独到的艺术特色。

《一代宗师》整部影片历时130分钟,在其武术设计与武打场面的渲染上都可圈可点。影片中既动态地展现了雨中“一力克群雄”的武打场面,又静态地刻画了“一饼定乾坤”的意念之战;既含蓄地表达了叶问与宫二切磋时的“点到即止”,又张扬渲染了宫二找马三复仇时的“招招夺命”;既追根溯源地展示了“宗派武学”,又不经意间透露了“杂家绝技”。影片在武术的“亦动亦静、亦柔亦刚、亦正亦邪”中展现了中华武学的精华,更传递着中华民族几千年来的“为人之道”。

影片制作方为追求最佳的武术效果,几年来遍寻中国武学名宗名家,这也造就了《一代宗师》在武术设计方面的成功。该影片武术设计的特点可以概括为三个字:全、真、精。说其“全”是因为整部影片所涉及的武术门派、招式、武学及其代表人物比较全面,在这些情节的交代中,没有含混其词、一带而过,而是追根溯源、展其脉络,这也体现出影片对武学的极大尊重。说其“真”是因为在影片的武打场面的展现中,无论是明星还是配角,都是真人上阵,梁朝伟甚至拜师学艺,多次受伤。

影片中他饰演的叶问所练的咏春拳和章子怡饰演的宫二所练的八卦拳都是真实的招式展示,并非摆个架势走个过场。说其“精”主要体现在武打场面的设计上,影片没有单纯地依赖于光感与镜头的视觉效果处理,也没有试图用大场面去掩盖武术设计的缺陷,而是精益求精地设计武术戏份儿,影片没有鲜血淋漓的冲击,却有着一招一式的精致。

《一代宗师》作为王家卫全力打造的经典之作,自然不可缺少王氏特有的文艺特色。该影片在画面、布景、音乐、情感等诸多的电影元素中,都将“文艺范儿”体现得淋漓尽致。这些电影语言,掌控着影片的节奏,铺陈着影片的情节,拿捏着影片的分寸;这些电影符号,透视着人物,透视着时代,也透视着创作者对艺术的解读。

影片画面极富质感。影片的画面具有一种“纯美”的效果,单独的每一个镜头都通过特有的质感体现特定的美感。影片中有两场在暴雨中的武打戏,都在入戏之前使用特写镜头展现了水滴的轨迹,之后画面开始移动,武打情节再展开。这一部分影片的画面看上去如同中国的泼墨山水画,雨水的自然流动与武术的行云流水相得益彰。影片的女性人物出场多采用一种带有“窥视”特色的拍摄视角,这使画面中无论叶问的妻子,还是宫二都带有一种神秘的色彩,而这种配合古朴布景的神秘,就如同中国古代艺术中鼻烟壶里的人物那样小巧而精致。

影片布景华丽唯美。影片中多次出现一处场景———金楼,这个表面上声色犬马之地,实际上是一个江湖人处理江湖事的场所。影片对于这座金楼的打造可谓金碧辉煌。金色的基调、镶金的桌子、鎏金的帘子、镀金的杯子,这极尽奢华的背后透着时代的沧桑。而在金楼中的众多女子,她们更是美艳绝伦。这些女子都浓妆艳抹,却又在眉眼与唇色的处理上略有不同;她们都穿着旗袍,却在花色、质地、镶边、袖口变换着不同的工艺;她们梳着漂亮的发式,却在发丝层次与卷度上凸显迥异;她们在金楼中戴着玉饰,却又点缀着不同的美。然而这一个个精致的“工笔”美人图,却仅仅被用来做一幅背景,这油画般的明艳与时代的动荡形成了视觉与心灵的极度反差。

影片音乐中西合璧。影片除了在凸显武打场景的紧张激烈时使用了大量带有“击鼓”元素的音乐之外,还在两个情节中采用了特殊的音乐素材,展现出作品的文艺特色。影片的两位主人公在金楼首次相遇,本该是一个“霸王夜宴”,拼得你死我活,最后却成了二人切磋武学,互生情愫,定下北平之约。这一场戏采用意大利歌剧作为背景音乐,给这段视觉上融武打和暧昧为一体的精彩片段,赋予浪漫主义色彩。影片历史背景中包括抗战时期,影片试图展现由于日本的入侵,叶问的生活从春天转瞬间进入寒冬。画面出现了广州佛山沦陷,叶问流离失所,日本飞机整日轰炸等场面,而这时影片却配以旧时“夜上海”的留声机音乐,使影片在靡靡之音中蒙上批判主义色彩。这中西音乐的交叉使用,让影片在浪漫与现实中游走自如。

影片感情含蓄内敛。事实上,影片在情感的刻画上下了不少功夫,然而由于影片中的人物情感多是含蓄而内敛的,因此在观看影片的过程中,给人一种人物情感不着痕迹,举重若轻之感。换句话说,是“浓浓的情,淡淡的形”。宫羽田是八卦拳的掌门人,作为北拳代表他在即将隐退之时想选择一位南拳后辈与之交手,若后辈侥幸赢得比试,将赢得在武林中显赫的“名声”。影片之初,无论是南派武林,还是宫家上下;无论是被选中的叶问,还是宫家的独女宫二,都认为这是一个挑衅的行为,然而最终宫羽田却为了整个武林将“名声”故意输给更有眼界的叶问。影片对宫羽田的情感刻画十分内敛,以至于“非到最后一秒”都鲜有人能读懂他的心、他的情、他的大爱。

电影折射的文化内涵

如果《一代宗师》仅仅是上述电影艺术特色的成功,那么绝不会给影片带来如此殊荣。《一代宗师》表面上讲述武林的南北之争,实际上展现民国时期的整个武林,并传递超越武林的“大时代”观。影片通过对人物的细腻刻画,体现了深刻的为人之道。影片在艺术特色的背后,还蕴藏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可谓“功夫在外,哲理在内”。因此该作品也是一部具有很深思想内涵的文化电影。

影片题目为“一代宗师”,从人物和情节的设计角度去理解,这里的“宗师”指的是武术造诣非凡的武林高手。只有认真研究整个影片的人物内心与人物对白,才能深刻理解这部影片在思想境界中的深意。影片表面上展现给观众的是一个武林,实际上则是想通过武林给观众看一个“大世界”,这一点在宫羽田送“名声”给叶问的一场对白中清晰可见。

宫羽田用一块饼试探叶问,问其能否掰开,并暗示20年前一位宗师以“拳有南北,国无南北”为由,保住这块饼的周全。叶问则语出惊人:“天下之大,何止南北?”他还表示别人眼中或许这是一个武林,而在他眼中这是一个世界。叶问成为一代宗师,并非因为他在武功修为上技高一筹,而是缘于他在眼界上登峰造极。这种从“小武林”到“大时代”的大局观,也正是影片传递的思想。影片中还提到,习武之人修为的最高境界是“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做人也是如此。影片传达了“人要战胜自我,勇于竞争,更要心怀他人”的人生观。只有眼中有天地、心中怀众生、念中有世界的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宗师”。

影片自始至终都体现着“诚信”二字。影片中出现了一系列以“一”为代表的元素,体现中华民族古往今来的诚信观:一诺千金。影片开头,叶问入咏春拳师门,师父为其“上腰带”,并有“一条腰带一口气”的告诫,正是这一口气,支持叶问日后走过岁月的变迁,经受世事的磨难,最终将师门发扬光大。叶问的妻子张永成出身名门,影片中她仅仅一句台词,却将一个传统中国女性的角色演得入木三分。

她无论多晚都会为夫君留一盏灯,后来叶问流亡香港,夫妻至死未能再见,张永成依旧留着一盏灯,从一而终。叶问与宫二的北平之约,“一约既定,万山无阻”,虽然最终二人由于战乱没有实现约定,但是叶问始终保留一颗扣子,以代表对承诺的信守。八卦拳是宫家的代表,马三身为传人却沦为汉奸,宫二为保宫家名誉以报父仇,决定奉道“不婚嫁,不留后,不传艺”,终生信守誓言。这些情节的展现,都传承着中华民族自古以来的传统美德———诚信。

影片在表现人物之间关系的同时,还在不经意间讲述了做人的道理与哲学。这种“藏”与“露”的哲学,反映出影片“退一步海阔天空”的心灵启迪。宫羽田教导徒弟马三:刀要有鞘,刀的真意不在杀而在藏。正因为马三不懂得这个做人的道理,才会杀机太重,名利心太重,最终卖国求荣。

这“刀”与“鞘”的关系,也是“藏”与“露”的关系,正是中庸之道。影片还有一场戏,宫羽田见到分别多年的师兄,师兄借着做羹给他讲了“分寸”的哲学。做人如同做羹汤一样要讲究火候,“火候没到众口难调,火候过了事情就焦”。影片通过武林人的命运,含蓄地表达了人不能只看眼前利益,做人要懂分寸,知进退,懂得“藏”与“露”的哲学。

影片多次出现“时势造英雄”的观点,每个角色在不同的历史阶段对“时势”的理解并不相同。起初叶问觉得战胜宫羽田就是他成为英雄的“时势”;宫羽田觉得送“名声”给了叶问就是造了“时势”。毫无疑问,宫羽田和叶问都是武术奇才,然而他们只是武术界一时的英雄。

有国才有家,有太平的时势才有武林的切磋。当山河破碎,这些曾经的英雄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徒弟做了汉奸,自己年幼的女儿活活饿死,自己的爱人走上孤寂的不归之路。基于这种情怀,影片更深层次地传达着一种和平的思想。一个“和平”的年代,才能真正地造就人才。